Chapter 9 说不清的对与错-《千万人中,遇见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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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谁让你中午喝那么多酒!”褚恬也是憋了一肚子气的,因为褚屹山喝完酒回家就爱乱发脾气,所以她一向不喜欢男人喝酒,“头疼也是你活该!”她换另一只手戳他,孰料徐沂突然翻了个身,将她拦腰抱住了。

    “是,我活该。”他闷着声说,“不闹了,乖。”

    褚恬就像是奓了毛的小动物被轻轻安抚了一样,瞬间脾气就发不出来了。她低头,用手抚过他精短的有些扎手的头发,从头顶到后脖颈,动作轻柔,徐沂感觉浑身过电一般。

    褚恬轻声问他:“徐沂,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啦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他答。

    褚恬撇撇嘴:“你别想骗我了,一遇到跟爸妈有关的事,你整个人都会不一样了。”

    徐沂不说话,某种程度上相当于默认。良久,他翻回身,看着头顶上方褚恬那双乌黑清明的大眼睛。

    “说呀!”她心急地催促他。

    “我没有不高兴,就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。”他说着,极轻地笑了下,“以往我回家,老头子不会这样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哪样?”

    “不会跟我拼酒,不会这么耐不住性子地冲我发火,不会话这么多,也不会这么用力地证明自己还没变老。”他的声音几近低喃,“我觉得意外,心想他怎么会是这样?可转念又一想,是啊,我都快要三十岁了,他还能有多年轻。”

    “徐沂,”褚恬反握住他的手,“你们之间的矛盾就这么不可调和吗?曾经的事,你就不能原谅他们?”

    她指的是他当兵这件事,在她看来,这些年都过去了,爸妈即便是再不甘心,恐怕也难以再替他做决定,或者加以干涉。

    “没有什么不可原谅,”徐沂轻声说,“只不过是不想就这么服软罢了,好像自己曾经坚持的都是错的。”

    他想,徐建恒或许也是这么想的,他们太像,连这种近乎可笑的坚持的理由都一样。

    也是因为此,这一次才让他感觉心里难受。父母已经开始向他示弱了,而且是无意识的,绝非出于他们本意的。是时间给他开的一个玩笑,向他透露父母的一个小小的破绽,告诉他,他们真的老了。

    然而他却并未感到胜利的喜悦,反倒是一种两败俱伤的难过。

    第二天,徐沂就回了部队。因为今年新兵入伍的日子一下子提前到了九月份,他作为作训处的新人被派下去盯新训,一段时间内不能再回家属院。

    徐沂一走,褚恬就倒霉了。正值北方天干气燥的秋季,她一个南方人吃多了辣也受不住,额头上不小心就冒出了几个痘痘。更悲摧的是,一次洗澡不注意耳朵进了水,第二天起来右耳朵疼得要命。褚恬哪里忍得了这个,可打电话时又不敢跟徐沂提起,只好去军区总院找表姐涂晓。

    涂晓听了原因后还是将她批评教育了一顿,之后带着她到耳鼻喉科找了位相熟的医师,检查一看,发现是急性中耳炎。医生听了大概的原因后给她开了消炎药和氯霉素粉,涂晓怕她不会用,仔仔细细地交代了几遍之后,又忍不住说她:“多大的人了,洗个澡还能往耳朵里灌水!”

    褚恬被她唠叨得头疼,忍不住求饶:“我以后会注意,姐你就别说我了好不好!”

    涂晓伸手戳了下她的脑袋:“我看你还好意思抱怨徐沂管得宽!”

    褚恬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捂着上了药后有些灼痛的耳朵,褚恬躲到了总院住院部后的小花园。撑着伞漫无目的地散着步,一边等着涂晓下班,好跟她一起出去吃饭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小花园中央的亭子,迈步进去,褚恬才想起来为何觉得此情此景这么熟悉。那一次,她就是在这个花园里见到的孟凡。她见到她的时候,孟凡正好就坐在这个小花园里,仰望天空。

    不自觉的,褚恬也抬起了头。入目的是灰蒙蒙的天空,淅淅沥沥下着小雨。她盯着看了一会儿,觉得脖子酸了,才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正要往回走的时候,她听见有人从背后喊了她一声,回过头一看,是方哲方医生。

    褚恬站定,礼貌地向他打了个招呼:“方医生,你好!”

    方哲迎着细雨走到她面前,表情温和有礼:“好久不见了,来找涂医生?”

    褚恬摆摆手,有些苦恼地指指自己的耳朵:“得了中耳炎。”

    “那可得注意了,抓紧治疗。”

    褚恬晃晃手中的药袋:“已经开好药了。”

    方哲笑了笑,环视了下四周,说:“刚在这儿看见你,还以为你又是来看孟凡的。”

    褚恬有些不解:“她不是已经出院了,我怎么还能在这儿见到她?”

    “是出院了,不过上星期病情反复,又住了进来。”

    褚恬微怔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过了一会儿才问:“为什么反复?”

    “很多问题,一时也说不清楚。”方哲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看向她,“怎么样,要去看看她吗?”

    褚恬有些犹豫:“这——行吗?”

    方哲只笑了笑,让她自己做决定。

    褚恬抬头,看了眼她身后的那栋住院部大楼,纠结了片刻,回过头,向方哲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二人一起上到了住院部十楼,方哲没跟着她,而是去了护士站。褚恬一个人走到了孟凡病房的门口,脚步又有些迟疑了。说不清楚原因,总觉得心里有些紧张。

    正是这个时候,门从里面打开了,孟凡的母亲章晓群端着饭盒走了出来,看见褚恬时,神情讶异。

    “伯母——”

    褚恬仓促开口,想介绍下自己,却不料章晓群嘴角荡出一丝惊喜的笑意,看着她说:“这是小方医生的朋友吧?你怎么过来了?来看我们凡凡?”

    褚恬“啊”了一声,很快反应过来:“我就是没事,来逛逛——”她看向房间里一眼,又问章晓群,“她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“还是老样子。”章晓群满脸愁容地苦笑了下,对褚恬说,“你来得正好,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,能不能帮忙照看凡凡几分钟,我去食堂打份午饭。”

    褚恬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说“好”。章晓群喜出望外,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,连声说着谢,脚步飞快地走了。

    眼瞧着章晓群走远,褚恬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,同时又有些费解。章晓群似乎并不清楚她跟徐沂的关系,单从她对她的称呼就看得出来。可是——为什么?明明那天在菜场的时候,徐沂已经将她介绍给了孟玉和。难道是——孟玉和有意隐瞒?

    褚恬推开了病房的门。孟玉和并不在,房间里只有孟凡一个人,正斜靠在病床上发呆。褚恬毫无防备地与她视线相遇,她愣了一下,而孟凡那双无神的大眼却只是在她身上微微停留,之后就挪开了,专注地凝视着窗外。

    褚恬并没有觉得尴尬,却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。原地踌躇半晌,她走到病床边,挨着床尾坐了下来,轻轻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:“孟凡!”

    如果不是眼睫毛微颤了一下,孟凡的反应可以称得上是无动于衷。褚恬又出声叫了声她的名字,她这才向她看过来。

    褚恬心中有些激动,还想再和她说句话的时候,孟凡突然下床来,走到一个小圆桌旁,从果篮里取了个苹果,塞到褚恬手里之后,又坐回了床上。整个过程,她没说一句话。

    褚恬看着手中的苹果,有片刻的失神。

    “这个——是给我的吗?”她指着苹果,问孟凡。

    孟凡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,只说:“很甜的,很好吃。”

    褚恬突然感觉心里像被针尖扎过一般,瑟缩地疼了一下。握着苹果的手不自觉握紧,她对孟凡粲然一笑,轻声说:“谢谢!”

    章晓群打完饭回来的时候,褚恬刚好削完这个苹果,从中间切开,她跟孟凡一人一半。可孟凡却不要,从头到尾无论她怎么劝,都只是两个字:“你吃。”

    褚恬哪里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自己吃,便放到了床头柜上的搪瓷杯里。孟凡看见了,突然就来了气,拿起杯子,用力地塞到她手里:“吃!”

    褚恬有些不知所措,幸而章晓群赶在这时回来了,她连忙站起身:“伯母,这——”

    章晓群看了眼搪瓷杯里的东西,有些心疼这么大一个苹果就这样没了。她笑着对褚恬说:“没事,你坐着。”这么说着,手却自动地接过了杯子。

    烫手山芋终于送出去了,褚恬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完成了照看任务,照说褚恬没什么理由继续待在这个病房了。可章晓群却像终于找到一个人似的,拉着她说个没完。

    “得病以来,凡凡就不太喜欢搭理人了。”章晓群一边喂孟凡吃饭一边说,“不过你别介意啊,都是这病闹的,没得病的时候她不这样,见着谁都特别热情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的,伯母。”褚恬微微一笑,表示并不在意。

    “你这还算不错了,她还肯理你,让给你水果吃。有时候我这个当妈的鞍前马后伺候她一天,都舍不得跟我说一句。”章晓群就当着孟凡的面这么絮叨着,可她听了却毫无反应,只是机械地张嘴、咀嚼和吞咽。

    突然间,她咳嗽了两声,将饭都咳了出来。章晓群连忙起身拍她后背,给她擦嘴的同时忍不住念叨她:“怎么又呛住了,又没人跟你抢,你就不能慢慢吃?这么大的人了,吃饭还得让父母操心。”

    孟凡说不出话来,只是继续咳嗽,咳得眼睛都红了。还是褚恬看不下去,给她倒了杯热水,孟凡接过去,猛灌了两口,才压下去那股劲。

    章晓群连连向她道谢。

    看着有些忙乱的母女二人,褚恬觉得自己再在这儿待下去有些不合适了。她提起包,离开病房前转身又看了孟凡一眼。她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事没有任何触动,任由母亲为她擦拭弄脏了的病号服,她只看着窗外,目光呆滞。

    一瞬间,褚恬感受到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恓惶和落寞。

    跟表姐涂晓一起吃了顿饭后,褚恬独自一人回了家,一路都在想要不要给徐沂打个电话,告诉他孟凡的情况。

    褚恬有些懊恼地陷入纠结当中,最终这个电话还是没有拨出去。她清楚,自己是可怜她,可又真的不想徐沂再跟她有过多交集。她知道这样的念头矛盾又自私,但身为女人,她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。

    养了好几天病,耳朵的炎症终于消了,没那么疼了。又逢周末,褚恬约好友何筱逛了半天街之后,再一次来到了军区总院。

    这一次来,她没惊动任何人,只是悄悄地上了十楼。

    房门半掩着,她轻轻敲了敲,便推门而入。章晓群听见声响,扭头一看,见来人是她,连忙起身相迎。

    “小褚,又来看我们凡凡了?赶紧进来。”

    自那次之后,这段时间,褚恬其实又来看了孟凡一次,跟章晓群也算是熟了。但不知怎么,还是有些尴尬。因为她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自己的身份,永远都是“小方医生的朋友”。

    可这个身份似乎又显得那样站不住脚,说明不了为什么她与孟凡毫无关系,却又频频来访。

    然而章晓群似乎并不在意。因为孟凡的奶奶这段时间身体有恙,孟玉和作为长子不得不回老家陪护左右,章晓群一个人在这里照顾孟凡,二十四小时看护,也着实累人。所以她正好可以利用褚恬来的这段时间回家收拾和梳洗,短暂地放松一下。

    褚恬也是十分庆幸的,因为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孟玉和相处。

    “阿姨,您好!”褚恬站定,跟章晓群打了个招呼。

    “快进来,坐坐坐。”章晓群连忙将病房里仅有的一张椅子让给了她,“来得正好,我刚想回家一趟去把今早上晾在外面的衣服给收了,瞧这天阴的,说不定又要下雨呢,就麻烦你帮忙照看下凡凡了。”

    褚恬甜甜一笑,让她去忙。她并不太介意被章晓群当免费看护使唤,因为她还是挺喜欢跟孟凡独处的。

    孟凡看上去像刚洗过澡,头发还有些湿。两三天没来,褚恬注意到她的头发好像又短了,看着虽然干净利落,却毫无发型可言,一看就是为了省事而剪短的。

    褚恬在椅子上坐了片刻,见孟凡呆靠在床上,任由发梢的水滴往下掉,便说:“你头发还湿着,我拿毛巾给你擦一下,行吗?”

    闻言,孟凡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,眼神无波无澜地看着面前一脸笑容的褚恬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褚恬迅速地取过来毛巾,轻轻地为她擦了擦头。孟凡的头发其实十分柔软,浸过水之后格外黑亮,从上而下擦着,仿佛在摸一段光滑的黑绸。褚恬有些为她遗憾,因为如果留成长发的话,一定非常漂亮。

    擦干头发之后,褚恬从包里取出在路上买的两只大柚子,问孟凡:“你想吃柚子吗?很甜的!”

    孟凡摇了摇头:“不想,谢谢!”

    褚恬被拒绝很多次了,也并不意外,放到了一边,当作是她带过来的礼物。孟凡看着她的动作,一句话也没有。

    大半的时间,孟凡都是一句话不说。

    褚恬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来这里。每次这样陪孟凡坐着,她并不无聊,只觉得压抑,像是心头压了块重石,有些喘不上气。同时她也自认她跟徐沂并不欠孟凡什么。可就是有些控制不住,用好友何筱的话说,她这有点没事找事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饭时间,章晓群还没回来,褚恬就帮孟凡将饭打了回来。她当然不可能喂她了,就坐在一旁,看孟凡一勺一勺地挖着饭吃。吃到最后一口,都没有噎一下。这也让褚恬觉得挺神奇的,因为没有人照顾的孟凡,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。

    将饭盒收在了一旁,褚恬准备打电话给章晓群,问她何时能回来。号码刚拨了一半,就听见她嘹亮的说话声从走廊那头传来,褚恬抬头,看见换了一身衣服的她步伐轻快地向这边走来,她的身边还陪了一个人。那人,正是不放心女儿,母亲病情稍有好转便从老家匆匆赶回的孟玉和。

    褚恬心里咯噔一声响,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
    果然,孟玉和看见她,脸色也微微一变。章晓群丝毫未察觉,还拉着他向他介绍道:“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替我照顾咱们凡凡的那个人,小褚,就是之前那个小方医生的朋友!这两周,可多亏了她了!”

    褚恬被孟玉和直直的眼神看得心惊肉跳,可转念一想自己实在不必如此心虚,便镇定下来,微微一笑:“伯母您回来了,那我就先走了。”

    她走得很快,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。然而没走几步,就听见后面有人叫她:“等一下!”

    是孟玉和!

    褚恬回头看他,发觉他看向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复杂。

    孟玉和握住褚恬的手,嘴唇微动,许久才说:“我——谢谢你!但你以后别来了。这话,我很早之前就跟徐沂说过。”

    褚恬感觉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,什么也说不出口,只能转身就走,而且步伐越来越快,走到走廊拐弯的地方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。身后传来的章晓群的大叫声,很容易辨出其中的愤怒情绪。那声音越来越小,想必是被劝进了房间。

    褚恬靠在墙边,冷静下来之后,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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